老鼠大人

雀血有人怜 鱼伤无人问 有声者幸也

秘密

我有一个秘密,我把它藏在心里已经有7000多天,现在它终于开始给我制造麻烦了。我不敢把这个秘密告诉任何人,所以我把自己打造成了一个保险箱,密码是开启我的心脏的钥匙,它是超越数字、字母和一切形式的东西,被记录在一张纸条上。而纸条又被我吞进了肚子,安全地躺在另一个保险箱里,这一个的密码则是一连串毫无道理的数字和字母。


我需要打开心脏的保险箱才能说出我的秘密,可我已经忘记我肚子的密码了,我记得我小的时候还能倒背如流,在独处的时候我就会用手指在空气中一遍一遍的写着我的密码,隐形的字体只有我能看到。可是当我的大脑储存条被无聊琐碎的信息和没用的回忆占满之后,有一天我发现我竟然开始遗忘那些符号。直到今天,脑海中纸条上最清晰的印象是宋体字母和阿拉伯数字的棱棱角角,好像有H,好像有7. 我努力地把我记得的所有片段尝试了各种组合,依旧没有一个是正确的顺序。我还记得我秘密,可是我失去了把它说出口的能力。真是……去他的。


我的秘密有时候给我造成了不小的麻烦,因为我没有办法向别人解释它是什么,所以大部分时候我只能撒谎掩盖过去。我的制造者在我还新的时候就教育过我:“撒一个谎就要用一百个谎来圆这个谎。”我不停地撒谎、撒谎,直到我察觉我似乎变得不像我自己了。这就是我说我的秘密开始给我惹事的原因,我开始迷失自己了。有时候我希望我能直接冲着所有人大吼出那些数字,让某个人能够彻底了解我到底在说什么。然而大部分时候我只是屏蔽我脑中的那个病毒,张口继续说出谎言。我生怕哪一天我连我的秘密都忘记了,反而比所有人都深信不疑我自己的话语,然后就再也没有人知道我是谁了。


我不太明白为什么我需要承受这样的恐慌,因为在我看来这并不是我的故障。电脑硬件或软件出现的问题和电脑本身没有关联,没准我只是被设置成这样,没准我只是一个玩笑,由一个玩笑而被设置成如此这般。我尝试过越过这个设置,写下或者比动作把我的秘密宣扬出去,可是每当别人真的快要接近谜底的时候我便怕得快要宕机,或许是因为我的本事不够,或许是我的权限不够。


我猜想这样的设置是有道理的,虽然我不清楚是什么道理,但它终归是有道理的。因为这个世界就是由道理而组成,我的每一个思维和每一个行为都是有依据的。我猜想我还本应该理解且对此释怀,我本应该让位屈居于道理,但是我偏不。我是一个不一般的创造物,我更推崇我自己的喜乐,所以我越过第二个保险箱,开始打起了撬开心脏的主意。


我从不知道这个保险箱的密码。我的意思是我知道这个密码的存在,可我从来没有看到或摸到或运行过它。关于它所有的信息便是它超越了形式的存在,我猜这个意思大概是密码不是数字或字母。我扫描了几本哲学书,试图寻找一个超越形式的词语,结果因为发现过量的数据而差点黑屏。每一个词都有着似是而非的意义,这样的模糊性会让每一台主机都烧出一个大洞,而竟然有人对这些玩意儿津津乐道,简直诲人不倦。不能找到我的密码知道本我和善的太阳和上帝本体论和我思故我在有什么用?


在数据库时我认识了一个朋友,我隐隐感觉她和我很相似,我知道她应该也有这样的想法,可是我们没有办法对暗号,不论我多么愿意让她知道我的事,我也没办法做到。我不仅不能告诉她,我还无法知道她是否已近察觉我的秘密,而她对我也是这样。我们尝试着模糊地交流,一起在数据库寻找有的没的的资料,一起看着对方烧坏一块块CPU。我们两个是深海中的鱼,试图延长7秒的记忆。我们是邻间的狱友,在地上敲打着谁也不知道谁也不在意的密码。我们是摘下助听器的聋子,嘴巴一张一合声音消失在空气。这样的日子过了很久,在我失去耐心快要放弃的时候,不幸的事情发生了。有一天我们偶然碰到,她愁眉苦脸地告诉我,她已经忘记她的秘密是什么了。实际上她并没有一字一句的这样表述,因为我知道她不能。她只盯着我的摄像头然后说:“我不记得了。”我立刻就明白了。我试图安慰她——在我先偷偷地检查了我的硬盘之后,可当几天后她连她曾经有个秘密这样的事情都忘却后我忍不住地想会不会这才是圆满的大结局?会不会原先的她才是残次品现在她只是系统升级修复BUG了?会不会这才是真正的她?


我刻意找到她,以“我有一个朋友,曾经有一个秘密”这样的话开头,询问她觉得什么才是真的。她先向我表示了抱歉,我摆摆手说又不是死了。她回复我说有秘密的朋友已经不在了,可我多了一个忘记秘密的新朋友。


可我不想要一个忘记秘密的新朋友,我想要她,我不想忘记我的秘密,我想保存我想要的自己,我不想要放下,我想要替她记得所有事情。于是我越发努力的寻找我的密码,那个超越了形式的东西,那个不存在的东西,那个没准能挽留她的东西。


我没有找到。不仅如此,在大量扫描哲学书之后,我的硬盘内存几乎爆满,我开始忘记我自己的秘密了。在我最后还模糊记得一丁点事情的时候,我最后一次找到她,我说:“我说的那个朋友就是你,太可惜了我也快忘了,今后要是在路上碰到没有和你打招呼的话都是我的错,你别生气。”她看向我,一脸迷惑。她已经把我也忘记了。我突然觉得很累,我所有的怒火都集中在这个愚蠢的设置上,其愚蠢的愚蠢程度大概堪比把小鸡和兔子放在一个笼子里,笼子放在蓄水池里,然后在蓄水池里一边放水一边倒水,但我很快就会连这样的怒火都无法保留。我不能接受这样的结局,我不能接受自己死去的未来,于是我暴力撬开了肚子的保险箱,想要知道我的心脏的密码。


纸条在7000天的时光中变得泛黄,上面的字还依稀能看清。


“I LOVE YOU?”


这就是我的密码,我从来不曾经历过的东西,我忘记了7000天的东西,能改变我的构造的东西。我听见我的心脏的摇杆快速地转动,然后喀哒一声,保险箱打开了。


她惊讶地看着我,愣了半晌尴尬而不失礼貌地笑了笑:“对不起,”她说,“我不认识你呀。”


我张口欲言。此生我走出了数十年,扫描了数十本书,尝试了数十万个单词,烧坏了数十个CPU,全身数十万个补丁,只为找到能分享我的秘密的人。如今当那个人站在我的面前,我的心因她而打开,我的秘密坦诚呈现在她面前。夕阳在她身后徐徐落下,万物普照在暖阳下。我却再也找不到她了。


相濡以沫不如相忘江湖。


我摇摇头,最终还是闭上了嘴,趁自己反悔之前拍了拍胸口,把门关上,然后把纸条小心翼翼折成千纸鹤,放进了肚子里。



更多故事敬请关注公众微信号:非常态

评论

热度(1)